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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作為一種大眾傳播媒介，是社會文化的載體和映像。好萊塢之所以能在世界電影行業(yè)中占據(jù)主導地位同美國自身“文化熔爐”的特性是不無關系的。好萊塢拍攝的電影內(nèi)容豐富多樣，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倫理、道德、藝術、歷史等等，幾乎無一例外地躋身于電影的故事與形式之中，幾乎涵蓋了美國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電影逐漸成為從不同角度解讀美國社會文化的上佳文本。宗教是美國社會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故而電影中也少不了對宗教相關內(nèi)容的關注及呈現(xiàn)。“宗教電影”（religiousfilm）是美國社會宗教文化特征的生動表現(xiàn)。

一、美國社會的宗教現(xiàn)狀及特征

美國是整個西方社會中宗教性最強的國家。美國人認為自己是“依其根深蒂固的信仰和價值觀行事，并非受經(jīng)濟和心理因素驅(qū)動”①，美國有別于其他工業(yè)資本主義國家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其民眾對組織性宗教團體的承諾。眾所周知，美國是一個由移民組成的國家。早期移居北美的絕大多數(shù)是在英國不堪遭受宗教迫害的清教徒，主要定居在新英格蘭地區(qū)。這些基督新教徒（TheProtestants）把北美大陸視為自己的宗教避難所，是自由之信仰、勤勞以致富的“世外桃源”。17世紀末，在洛克的“天賦人權”和社會契約思想的影響之下，新英格蘭的清教徒們首先打響了反對英國殖民者的獨立戰(zhàn)爭，并最終建立起一個全新的國家———美利堅合眾國。基督新教（Protestantism）也由此確立了其作為美國本土主義宗教牢固的基礎性地位。19世紀的兩次移民潮給美國帶來大量勞動力的同時，也帶來了多元文化及宗教，形成美國社會宗教多元化的局面。這些隨移民而來的“外來宗教”中對美國社會及民眾影響較大的是天主教和猶太教?！岸?zhàn)”以后，大批天主教徒步入美國中產(chǎn)階級行列，并逐漸融入美國社會的主流文化中。然而，基于美國是由基督新教徒所建立這樣一個強大的事實，天主教徒在美國可謂是命運多舛。早期新教移民中的很多人對于歐洲天主教會的黑暗統(tǒng)治和宗教迫害都無比痛恨。因此，他們反抗教會專制，要摒棄天主教繁瑣的宗教儀式并尋求一種能和上帝直接對話的新教模式，并把這種愿望和主張當成了美國這個國家的立國之本。對本土主義基督新教的偏袒在國家政治生態(tài)方面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在美國自建國以來的四十四任總統(tǒng)之中，除約翰•肯尼迪一人是天主教徒外，其他均是基督新教徒。天主教徒被排擠于核心利益圈之外，穆斯林或信仰其他宗教的人若想踏足其中更是無從談起。但是，隨著近年來不斷涌入美國的信奉天主教的拉美移民數(shù)量的增加，美國國內(nèi)天主教徒的數(shù)量也逐漸超過基督新教徒，其社會生活各方面的狀況也得到改善。2008年，奧巴馬總統(tǒng)的當選被認為是美國社會在種族觀點問題上的大轉(zhuǎn)變，傳統(tǒng)宗教觀念也向前邁了一大步，比如現(xiàn)任副總統(tǒng)喬•拜登就是天主教徒。

二、宗教與電影的融合

去教堂或會堂并不是美國人接觸宗教、獲取宗教知識的唯一途徑，對于許多美國人來說，不管他們是不是教徒，無論他們信仰哪種宗教，他們知道的“所有關于宗教的事情都是源于電影”②。許多早期的電影制作人和基督教教士、牧師等神職人員都認為，基于《圣經(jīng)》內(nèi)容的影片能夠?qū)ⅰ皧蕵贰焙汀白诮绦叛觥边@兩個原本毫無關系的概念相融合。一部拍攝正規(guī)、內(nèi)容嚴肅的宗教題材影片，既能起到教化的作用，還能給人們啟迪。通過電影來“影響人們的人生態(tài)度、宗教信仰和行為方式”③是行之有效的方法。由此，以《圣經(jīng)》故事為藍本的歷史片、愛情片以及探險片大量涌現(xiàn)。影片中的情節(jié)和人物成為后來許多人心目中認定的基督教和猶太教的史實再現(xiàn)，影片中的對白取代《圣經(jīng)》中的文字成為人們通用的“宗教語言”?；陔娪氨茸诮涛谋竞蛡鹘y(tǒng)的傳教更為直觀、易懂的特性，宗教電影逐漸成為教會認可的“極具教化作用的窮人的圣經(jīng)”；與此同時，電影也成為學者們探究美國社會宗教文化的上佳渠道：電影向人們展示當前的社會價值所在，并告訴人們?nèi)绾稳ジ淖?。學者們宣稱，若想知道美國人信仰什么，就去電影院看看正在上映什么。盡管對宗教電影有著這樣或那樣的不滿，各宗教團體還是會通過電影來傳述他們的宗教信仰和價值觀，并自行創(chuàng)作了數(shù)量可觀的影片。早在1918年，天主教藝術協(xié)會（CatholicArtAssociation）就制作了一部表現(xiàn)勞工階層天主教徒的電影《罪人》（TheTransgressors）。20世紀50年代，基督教電影委員會（ProtestantFilmCommission）資助了一個系列短片的拍攝和制作，目的是通過這些短片來提出有關道德及宗教的問題。從票房的角度而言，這些影片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不值一提，然而卻能全面地反映出教徒們對于自身及其周圍世界的看法，社會文化價值堪稱典范。

三、美國宗教電影的特點

應該說攝像機記錄下了幾乎美國所有的宗教傳統(tǒng)，然而制片人對這些傳統(tǒng)感興趣的程度大有不同，他們會選取其中的某些方面來進行拍攝和藝術加工。縱觀美國宗教電影的歷史，電影制作者們以不同的方式拍攝過大量關于宗教的影片，然而他們對于天主教的關注和表現(xiàn)卻是最為持久和普遍的。資深影評家羅杰•艾伯特（RogerEbert）就此現(xiàn)象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美國人對天主教的熱情源于其對有組織宗教的崇敬，而天主教教會是存于世上的最古老的、最具沿承性的組織?！弊詿o聲電影時代以來，天主教的人物、儀式等就是主流影片中的固有因素。天主教有著人人可見的完備繁復的宗教儀式以及等級嚴密的權力體系，這些特點在電影中都得到了全方位的呈現(xiàn)。與天主教徒在美國的主流文化及政治生活中被邊緣化的境遇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美國電影，特別是主流電影中，美國的宗教是天主教，而不是基督教新教。天主教之所以能雄踞美國電影工業(yè)的核心地位有如下幾個方面的原因。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美國，“天主教徒”是外來移民的身份表征，以區(qū)別于本土主義的基督新教徒。表現(xiàn)在電影中，就是愛爾蘭移民（以及后來的意大利移民）在“老社區(qū)”（oldneighborhood）里聆聽天主教牧師布道，吟唱天主教贊美詩，去天主教學校上學，老社區(qū)因其成員共同的、堅定的信仰而有著強大的聚合力。當電影制作者們要在影片中表現(xiàn)對友誼的忠誠、家庭的聚合、民族傳統(tǒng)的魅力等主題時，就會選定那些在老社區(qū)中的天主教徒。電影制作者們愿意拍攝關于老社區(qū)的影片，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當時的大部分電影觀眾都來自那里。1930年的時候，美國國內(nèi)天主教徒的人數(shù)已達總人口的20%，并密集地聚居在密西西比河以東的城市里。這些天主教徒希望電影能體現(xiàn)出他們是如何看待自身的生存狀態(tài)的。值得一提的是，同時期居住在以基督新教徒為主的城市中的不法之徒（urbangang）在影片中也被賦予了天主教徒的身份。這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美國主流社會對天主教的貶斥。撰稿人托馬斯•費拉羅（ThomasFerraro）認為，在講述天主教相關內(nèi)容的影片中充斥著暴力犯罪的現(xiàn)象絕不應該僅僅被看成是電影制作傳統(tǒng)中的一個細小的會隨著外來移民的同化而逐漸消退的分支。

根據(jù)自己對系列影片《教父三部曲》的研究，撰稿人卡羅•羅特拉（CarloRotella）提出相似觀點：天主教的宗教儀式將權力賦予“掌管”社區(qū)（runtheneighborhood）的男性，因而在這個權力共有者的群體內(nèi)部容易形成沖突和暴力。⑤到了20世紀50年代的時候，美國的天主教徒人數(shù)已占到國內(nèi)總人口的25%，其原先社會文化邊緣的地位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非裔美國人依舊被禁止在市郊居?。欢髅褡宓陌追N人搬離了居住條件日益惡化的城市。在城市化的進程中，原先掌管著城市里戲臺、影院和劇場的天主教外來移民的子孫們只能“棄之求變”，最終成為電影行業(yè)中的導演、劇作家和演員。成為導演的天主教徒人數(shù)最多，其中最著名的有大師級導演希區(qū)柯克（AlfredHitchcock）、馬丁•斯科塞斯（MartinScorsese）、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FordCoppola）、羅曼•波蘭斯基（RomanPolanski），著名演員兼導演梅爾•吉普森（MelGibson）等。天主教對于美國電影行業(yè)的影響力可見一斑。1960年，身為天主教徒的約翰•肯尼迪當選美國第35屆總統(tǒng)。當時美國的宗教電影和許多天主教徒一樣，都沉浸在首位天主教總統(tǒng)入主白宮的喜悅之中?？夏岬峡偨y(tǒng)的當選并沒有造成此前許多人所懼怕的美國的衰落；相反，一個年輕帥氣的男性天主教徒帶領著整個國家取得了其在國際事務中應有的地位，并由此開啟了肯尼迪時代的電影對意大利、羅馬和梵蒂岡的熱情。這種熱情是對19世紀有關天主教負面虛妄言論的逆轉(zhuǎn)：當時被認為是反民主的，如今受到贊頌。天主教徒們擁有基督新教徒所欠缺的（也正是他們想要的）：一個中心化的、律法嚴明的權力架構保證并幫助實現(xiàn)教民的順從，能幫助廣大教眾形成潔身自好的性觀念，能追溯至兩千多年以前并能跨洲越洋的偉大歷史，為了獲得精神上的滿足和喜悅以及教眾團結而舉行的調(diào)動所有感官的一整套宗教儀式。天主教如上所述能帶給人們感官觸動的特質(zhì)為講求感官表現(xiàn)的電影提供了大量絕好的素材。1973年，當經(jīng)典宗教影片《驅(qū)魔人》（一譯《大法師》，TheExorcist）問世之時，美國正面臨著種種問題：深陷越戰(zhàn)難以自拔；石油危機迫使油價連創(chuàng)新高；國內(nèi)工業(yè)生產(chǎn)受到重創(chuàng)；“水門事件”“、五角大樓文件”等事件讓民眾情緒低落，不再信任政府。集體危機感更是加劇了人們個體的困惑。影片中以無比生動的方式展現(xiàn)“惡魔”就在人們的身邊?！膀?qū)魔”這種特殊的天主教儀式制服了片中的惡魔，也讓人們看到趕走滋生他們不安全感和疑惑的心魔的希望。到了20世紀80年代，以票房為最終導向的電影制作者們已然在銀幕上創(chuàng)設了十分迎合觀眾口味的天主教宗教氛圍、人物和圣物。為了符合好萊塢對影片戲劇性、奇異性、神秘性和性的需求，宗教題材電影集中表現(xiàn)超自然力（魔鬼和惡靈附身）、黑暗、兇殺、機構腐敗以及對神性的諷刺等主題。⑥大量對感官極具刺激的血腥、恐怖類宗教影片紛紛涌現(xiàn)。天主教教區(qū)牧師在影片中成為腐化墮落的化身：他們愚弄教眾，為了爭權奪勢而彼此傾軋；涌現(xiàn)大量描寫惡魔轉(zhuǎn)世、惡靈附身的靈異類宗教影片。

早在20世紀60年代，天主教的圣物（十字架、玫瑰經(jīng)、圣像）已經(jīng)不被視作是天主教徒的必需品，即便在當今的天主教儀式中也是如此。然而在影片中，這些“應對超自然力的法物”深得制片人的鐘愛，出鏡率極高，完全稱得上是對1973年《大法師》的沿承。奇跡、犯罪、暴力血腥、反耶穌基督、惡魔、驅(qū)魔儀式、秘密傳教，天主教徒們對這些事情駕輕就熟。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凡是影片中需要表現(xiàn)組織腐敗或靈異、恐怖等情節(jié)時就要“拿來”天主教。盡管基督新教對美國的政治和社會文化有著巨大的影響力，美國的商業(yè)電影卻很少關注以白人為主的福音會性質(zhì)的基督新教，1998年出品的《使徒傳》（TheApostle）和2004年出品的《得救》（Saved）是為數(shù)不多的特例，無論是影片質(zhì)量還是票房收入，都無法同主流的天主教電影同日而語?；叫陆掏侥軌蛑渥诮痰拿浇閭鞑?，然而天主教的宗教呈現(xiàn)充斥著整個商業(yè)電影市場?；叫陆掏綄φ紊顗艛嗟默F(xiàn)實與影視作品對天主教無可比擬的表現(xiàn)力度、對天主教徒持續(xù)不斷的角色刻畫以及天主教徒對上述銀幕呈現(xiàn)的激情回應等現(xiàn)狀之間的斷裂狀態(tài)再次印證了一個不爭的事實：電影世界中的宗教就是天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