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語：易學(xué)研究論文一文來源于網(wǎng)友上傳，不代表本站觀點(diǎn)，若需要原創(chuàng)文章可咨詢客服老師，歡迎參考。

摘要：易學(xué)是晚明小品最重要的文化資源之一。晚明小品家的人生觀、生活情趣，晚明小品理論強(qiáng)調(diào)小品短小、簡易、新奇、獨(dú)抒性靈、自然而然，皆直接或間接地吸取易學(xué)理論資源。晚明小品創(chuàng)作多方面受到易學(xué)的深刻影響。晚明小品興盛也促進(jìn)了易學(xué)的“小品”化。

關(guān)鍵詞：易學(xué)；晚明；小品；文化資源

IChinglearningandfamiliaressaysofthelateMingDynasty

OUMing-jun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Literature,FujianNormalUniversity,Fuzhou350007,China)

Abstract:IChinglearningisoneofthemostimportantculturalresourcesforthefamiliaressaysofthelateMingDynasty.ThetheoreticalresourcesofIChinglearninghaddirectorindirectbearingontheauthorsofthefamiliaressaysofthelateMingDynastyinregardtotheiroutlookonlife,theirtasteinlifeandtheirtheoreticalemphasisonproducingshort,simple,andoriginalessaysexpressingone’sfeelingsnaturally.ThecreationofthefamiliaressaysofthelateMingDynastywasdeeplyinfluencedbyIChinglearningwhiletheflourishoftheformerhelpedturnthewritingaboutthelatterintotextssimilartothefamiliaressays.

Keywords:IChinglearning;thelateMingDynasty;familiaressays;culturalresources

“易學(xué)”是指包括《周易》經(jīng)、傳本身與歷代研究發(fā)揮《周易》的著作，亦即有關(guān)《周易》的學(xué)問?！吨芤住肥侵袊幕?、中國文學(xué)之源。易學(xué)對中國文學(xué)產(chǎn)生了直接或間接的深遠(yuǎn)影響。站在文學(xué)史研究的角度，研究文學(xué)的文化資源是非常有意義的課題。本文選取晚明小品，探究它與易學(xué)的密切關(guān)系，對拓展和深化晚明小品、散文史以及易學(xué)研究皆有較大的理論意義。

一

《周易》是文章根本，是文學(xué)之源。晚明文人對其推崇備至，盛贊不已。陳仁錫《〈史記〉序》云：“《易》，文章之法祖也；《詩》，文章之鈴鐸也。至哉！《易》乎，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立象焉足矣，又多言乎哉。”王思任《批點(diǎn)玉茗堂〈牡丹亭詞〉敘》云：“古今高才，莫高于《易》，《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其次則《五經(jīng)》遞廣之?！庇帧丁葱煳拈L逸稿〉敘》亦云：“文章之托生與人無異,有從天而下者，有從星辰岳瀆而降者……，《易》如天，《書》如星辰岳瀆?！笨梢姟吨芤住吩谕砻魑娜诵哪恐幸约拔膶W(xué)創(chuàng)作中的崇高地位。

晚明時，《周易》是士子啟蒙和應(yīng)舉的必讀書，是科舉必考內(nèi)容。士大夫日常讀書生活也多離不開《周易》。對士人來說，《周易》如饑食渴飲，需終身相對，是精神生活的必需品。杜璐《司理溫公傳》記溫以介“閉戶讀《易》，語執(zhí)經(jīng)者曰：‘圣人且韋編三絕矣?！芯?，作《易學(xué)總論》及《羲卦圖說》。行藏用舍悉本于《易》?！?/p>

《周易·系辭上》云：“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敝^順天之化，樂其天然，知其命數(shù)；也是君子通過研習(xí)易理所應(yīng)達(dá)到的精神境界?！皹诽熘笔强鬃尤松^的一個重要側(cè)面?！墩撜Z·述而》：“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薄墩撜Z·雍也》：“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又《衛(wèi)靈公》：“君子憂道不憂貧。”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中有《窮通》一卷，序中旌揚(yáng)古來“君子厄窮而不閔，勞辱而不茍，樂天知命，無怨尤焉?！彪m處困厄，卻能樂天知命、安貧樂道，此即后世士大夫津津樂道的“孔顏樂處”，是處窮困之境的士大夫的理想人格。

程頤、程顥向周敦頤學(xué)《易》，周敦頤即教他們“求仲尼、顏?zhàn)铀鶚贰薄？梢姡稳鍖W(xué)《易》，主要學(xué)的是孔、顏所樂，也即樂天知命的人生觀。邵雍說：“樂天為事業(yè)，養(yǎng)志是生涯。”（《擊壤集》卷十七《伊川擊壤吟》）

宋代文人把讀《易》與隱居、閑適、清雅、快樂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讀《易》是生活的風(fēng)雅點(diǎn)綴，也是精神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在清幽的環(huán)境中以清閑的心境讀《易》，情趣盎然，其樂融融，是一種高雅的享受。王禹偁《黃州新建小竹樓記》、朱長文《樂圃記》、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山靜日長》等皆記述描繪了閑居時讀《易》的樂趣。

承宋代余緒，晚明小品家亦多嗜談讀《易》之趣，作品中屢屢道及。如湯顯祖《與蔡槐亭》：“鄧生過我云：石帆兄讀《易》之余，雅意吟染，閑氣胸中一點(diǎn)無，令人惝然。”（《湯顯祖詩文集》卷四十八）袁宏道《西洞庭》：“龍洞筑《易》、《老》之室，此幽隱之勝也?！焙閼?yīng)明《菜根譚》：“讀《易》曉窗，丹砂研松間之露；談經(jīng)午案，寶罄宣竹下之風(fēng)?！睆堌尽堆a(bǔ)孤山種梅序》：“倘高人抉筑掃石，政堪讀《易》說《詩》；若韻士載酒飛觥，亦足吟風(fēng)弄月?！标惱^儒《小窗幽記》：“羈客在云林，蕉雨點(diǎn)點(diǎn)，如奏笙竽，聲極可愛。山人讀《易》、《禮》，斗后騎鶴以至，不減聞《韶》也。”《〈棲真志〉序》：“余性好山水，……但于九峰間披剔巖岫，拔除榛蕎，結(jié)草堂、筑藥室以居，床頭唯《老》、《易》及《棲真志》而已?！庇帧丁从浻胃濉敌颉罚骸坝嗯c長疏之嗜游也，與王子同近者，又更其嗜而為倦，草蕎撫躬，落落有深意，意欲遠(yuǎn)，則以床頭《老》、《易》及王子游山記展讀數(shù)行，未嘗不置我于云梢烏上矣?！庇帧丁雌媾觽鳌敌颉罚骸瓣愖佣站由街?，擁短褐偃曝于積薪之上，執(zhí)《易學(xué)義》一卷，且讀且唾，齁齁然適也?！标惱^儒是晚明小品大家，他的讀《易》生活最具代表性。

小品文中，作者亦常發(fā)揮“樂天知命”的思想。如湯顯祖在《章本清先生八十壽序》中稱頌章本清明陰陽動靜之理，“樂而壽，壽而樂”。文中引用《易》語，隨手拈來，恰切精當(dāng)。袁中道有《題崔受之冊》一文，昔向子平讀《損益》卦，始悟“富不如貧”。作者深有同感，遂題崔受之冊曰：“富不如貧。”表達(dá)的正是《周易》“樂天知命，故不憂”的思想。

《周易·系辭上》說：“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象也；所樂而玩者，爻之辭也?！庇郑骸熬泳觿t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此處“玩”字意謂研習(xí)、體會?！皹范妗眲t有鑒賞品味之意?！渡袝ぢ瞄帷氛f：“玩人喪德，玩物喪志。”“玩物”謂玩弄、賞玩心愛之物。后世文人則將《周易》的“玩其辭”和《尚書》的“玩物”結(jié)合起來，轉(zhuǎn)而玩古書畫金石，以點(diǎn)綴閑適、風(fēng)雅生活。中晚唐以來，文玩鑒賞即十分發(fā)達(dá)，成為士大夫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米芾則以繪畫自娛，游戲筆墨，自稱“墨戲”、“清玩”。南宋項(xiàng)安世著有《周易玩辭》十六卷。晚明人更喜“玩”易，屠本畯有《卦玩》二卷，張次仲有《周易玩辭困學(xué)記》十五卷，自序謂“唯于語言文字間求其諦當(dāng)有益身心者，輒便疏錄?！蓖嬉撞皇菄?yán)肅的研究，而是閑適時的賞玩和消遣。袁中道《潘去華尚寶傳》記潘士藻“自官尚寶時，署中無事，乃潛心玩《易》，每十余日玩一卦?；蚣抑徐o思，或拜客馬上思之。不論閑忙晝夜，窮其奧妙。每得一爻，即欣然起舞，索筆書之。青衿瘦馬，出入廛市，于于徐徐，都忘其老?！保ā剁嫜S集》卷十七）描繪出一位閑適蕭散的雅士形象。吳極著《易學(xué)》五卷，自序謂初好讀《易》，三仕南中，官邸多暇，以樂玩為業(yè)，研習(xí)《易經(jīng)》。

受玩易意識和唐宋以來文人興起的文玩雅舉的影響，晚明文人亦鐘情于“清玩”、“雅玩”。毛晉輯有《群芳清玩》十五卷，徐亮序云：“乃檢點(diǎn)群芳，匯次菊譜、鼎錄、諸箋，以為清玩快事。”晚明小品家以文為娛，視文為清玩、雅玩，鄭元勛還從理論上闡述文娛、文玩的價(jià)值，《媚幽閣文娛·自序》云：“吾以為文不足供人愛玩，則六經(jīng)之外俱可燒。六經(jīng)者，桑麻菽粟之可衣可食也；文者，奇葩，文翼之怡人耳目，悅?cè)诵郧橐??！瞬坏靡率巢簧坏免鶒倓t亦槁，故兩者衡立而不偏絀?！备咤ァ蹲裆斯{》中“四時調(diào)攝箋”有“西泠橋玩落花”、“東郊玩蠶山”、“六和塔夜玩風(fēng)潮”、“西溪道中玩雪”、“山頭玩賞茗花”、“掃雪烹茶玩畫”，將“玩”的生活充分詩意化、清雅化。

再看小品文中描寫的清玩生活：

閑中玩物情，雖木石之偏枯，鹿豕之頑蠢，總是吾性真如。（洪應(yīng)明《菜根譚》）

玩飛花之度窗，看春風(fēng)之入柳。（陳繼儒《小窗幽記》）

故必疏其雅潔，可供清玩者數(shù)種，令童子愛養(yǎng)餌飼。（文震亨《長物志·禽魚》）

晚明小品家玩《易》、玩山水、玩花鳥、玩書畫、玩雪、玩石，甚至立身處世也稱“玩世”?！巴妗庇形膶W(xué)自身傳統(tǒng)的影響，也有晚明時代特色，如溯其文化源頭，則來自《周易》。

晚明小品家還喜在作品中記載有關(guān)名人讀《易》的趣聞逸事。如：陶望齡《游洞庭山記》記奇士蔡羽“朝課《易》，夕課《四書》，自為解，而置傳注幾旁?！币陨啤兑住纷载?fù)，故自號“易洞先生”。吳肅公《明語林》卷五《雅量》載：“雷介公縯祚在獄，讀《易》不去手。親友往視之，出蔬菜，浮白，蕭然不知患難。以布作帷，大書其上：‘平生仗忠義，此日任風(fēng)波?！?/p>

晚明小品家多喜讀《易》，著書作文亦喜論《易》，有的寫有易學(xué)專著，如屠本畯《卦玩》二卷，曹學(xué)佺《周易可說》七卷、《周易通論》六卷，陳仁錫《羲經(jīng)易簡錄》十卷、《大易同患淺言》二卷、《系辭十篇書》十卷，倪元璐《兒易外儀》十五卷、《兒易內(nèi)儀》六卷等。張岱自述著有《明易》、《大易用》。著文論《易》的更多，如屠隆自束發(fā)即學(xué)《易》，且“以《易》博一第”，走上仕途。他的《鴻苞》集中收有許多易學(xué)論文，如卷一的《二儀說》、《天解》、《地解》，卷二的《天道生物》、《天形地氣》、《陽九百八》等。他接受的主要是《易》的陰陽造化和變易思想?！痘拭餍∑肥摇愤x有李維楨《緯文經(jīng)武箴》一文，全文是對緯文館、經(jīng)武堂命名含義的說明，全用《易》語寫就，可謂小品中的奇文。張岱《瑯?gòu)治募肪硪挥小丁创笠子谩敌颉?，也是一篇?yōu)秀的闡發(fā)《易》理的小品文。湯顯祖、黃汝亨、張大復(fù)、陳繼儒、王思任、葉紹袁等皆有文論及《易》。一些筆記、小品叢書中收錄有晚明人易學(xué)著作，如：《說郛續(xù)》中有明朱睦《周易稽疑》一卷，程鴻烈《周易會占》一卷，《山林經(jīng)濟(jì)籍》中有屠本畯《卦玩》二卷，《夷門廣牘》中有周履靖《廣易千文》一卷，《快書》中有張武略《擬易》一卷等。這些著作，晚明人是當(dāng)作小品或“小品”化的作品來欣賞的。

晚明小品短、小、簡、易的特質(zhì)正源自《周易》。《系辭下》稱贊《易經(jīng)》之文“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yuǎn)，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所謂“稱名小，取類大”，是指《易經(jīng)》中常以個別小事物概括同類事物，表現(xiàn)抽象的大道理。所謂“其旨遠(yuǎn)”，是指言近而旨遠(yuǎn)、詞淺而意深。其中深含美學(xué)意蘊(yùn)。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贊美屈原的作品：“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yuǎn)?！痹凇独顚④娏袀鳌分?，司馬遷引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兩句諺語時也說：“此言雖小，可以喻大?！憋@然是采用《周易》的說法。劉勰在《文心雕龍·宗經(jīng)》中說：“夫《易》唯談天，入神致用，故《系》稱‘旨遠(yuǎn)、辭文、言中、事隱’。”在《比興》中說：“觀夫興之托喻，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薄段锷分幸舱f到“以少總多”。劉勰正式將《周易》的旨遠(yuǎn)辭文、小中見大引入文學(xué)批評。

晚明小品家也多據(jù)此闡發(fā)小品的特質(zhì)。陳繼儒《〈倪云林集〉序》云：“余讀先生之集，所謂‘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獨(dú)先生足以當(dāng)之?！敝苯右谩吨芤住分?。何偉然《〈皇明小品十六家〉序》云：“從來神通變化，藏大于小，彼藏藕孔，藏繭絲，壺公縮千里咫尺，孫夫人方帛之上，盡列國山岳河海城邑行軍之勢，天地象數(shù)，尺幅而河洛具呈。”明顯看出受到《周易》的影響。唐顯悅《〈文娛〉序》說小品“幅短而神遙，墨希而旨永”。陸云龍選編湯顯祖之文，“獨(dú)取其小”，但他馬上強(qiáng)調(diào)：“芥子須彌，予正欲小中見大?！保ā痘拭餍∑肥摇羰肯壬∑粉褪住罚┧谠u張鼐的小品時也說：“是雖小品，已得大凡?！保ā痘拭餍∑肥摇埗背跸壬∑贰罚┥蚴卣读枋恐匦〔菀芬嘣疲骸芭c其大而偽也，毋寧小而真?！保惾叔a《明文奇賞》）小品短小精悍，言約旨遠(yuǎn)，小中見大，微中見著。晚明人對小品短、小、精、微特質(zhì)的認(rèn)識和嗜愛，與《周易》是一脈相承的。清初廖燕《〈選古文小品〉序》進(jìn)一步概括和闡述了小品短而小的特質(zhì)，同時強(qiáng)調(diào)小品的“刺人”功用，是對晚明小品理論的總結(jié)和發(fā)展。

《周易》“易”的含義，一說為“簡易”，認(rèn)為筮法是一種較龜卜簡易的占卜方法。宇宙復(fù)雜之理，可用陰、陽二字簡明概括。《周易》多處寫到簡、易，如：“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yè)；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易》成位乎其中矣?！保ā断缔o上》）“陰陽之義配日月，易簡之善配至德?！保ㄍ希胺蚯?，確然示人易矣；夫坤，NFDAB然示人簡矣?！保ā断缔o下》）《淮南子·詮言訓(xùn)》也說：“非易不可以治大，非簡不可以合眾。大樂必易，大禮必簡?！焙喴?、簡明、簡約、簡潔，以少總多，以約統(tǒng)博，以簡御繁，正是《周易》的特點(diǎn)。

歐陽修十分推崇《周易》的“易簡”說，他說：“《卦》、《彖》、《象》辭，大義也，大義簡而要，故其辭易而明。”（《經(jīng)旨·易或問》）“妙論精言，不以多為貴?！保ā对嚬P·六經(jīng)簡要說》）評尹洙的文章：“故師魯之志，用意特深而語簡，蓋為師魯文簡而意深?！保ā墩撘鼛燈斈怪尽罚W陽修將《周易》的“乾坤易簡”發(fā)揮為文章簡而要、易而明，語簡而意深，言約而義豐，創(chuàng)立了簡約平易的文風(fēng)，對后世文學(xué)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

晚明人尤推崇《周易》“簡易”之旨。李贄在《讀易要語》中推崇彖辭、爻辭“其言約，其旨深”。高攀龍?zhí)刂吨芤滓缀喺f》三卷，詮解《易》義，每條不過數(shù)言。自序謂其知易知，其能簡能，易簡而天下之理得。鐘惺、譚元春《詩歸》選《焦氏易林》五十三首，鐘惺亦贊賞焦詩“筆意之妙”“鍛煉精簡”。著名小品選家陸云龍?zhí)啬槌鲆弧昂啞弊终摮郀┬∑?，他在《翠娛閣評選小札簡·小引》中說：

寸瑜勝尺瑕，語剌剌而不休，何如片言居要？況乎損尺牘為寸箋，亦宜斂長才為短勁。故斂奇于簡，當(dāng)如米顛卷石，塊巒而具有巖鷲；斂銳于簡，當(dāng)如徐夫人匕首，纖鋒而足制死命；斂巧于簡，當(dāng)如棘端之猴，渺末而具諸色相；斂廣于簡，當(dāng)如一泓之水，涓涓而味饒于海。

認(rèn)為尺牘小品的特質(zhì)是簡約精煉，以少勝多。其觀點(diǎn)正是《周易》“簡易”說在小品理論中的應(yīng)用。

晚明小品家還以小少簡約推崇古代詩句。吳從先《小窗自紀(jì)》說：“‘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足敵《秋聲》一賦?！庇终f：“名世之語，政不在多；驚人之句，流聲甚遠(yuǎn)。譬如‘楓落吳江冷’，千秋之賞，不過五字。作者何不煉侈口無盡之平常，而鐘一二有限之奇論？猶之大海起一朝之蜃氣，平山削十丈之芙蓉，山水之靈，便足駭目?！?/p>

從創(chuàng)作實(shí)際看，晚明小品確以“短小”見長，作者常稱道“小品”、“小文”、“小言”、“小文小說”、“小題文”，書名喜用“小”字，作品用“小”字的更多。筆記小品多記瑣屑之事、瑣碎之言，也是“小”。“小”主要指篇幅短小，“簡”主要指語言簡約簡易，“小”與“簡”密不可分。小品特別是清言小品則把文章的“小”、“簡”特色發(fā)揮到極至，成為文學(xué)中的獨(dú)特景觀。

《乾卦·文言》云：“修辭立其誠”，《家人卦·象傳》云：“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系辭下》云：“情偽相感則利害生”。這些觀念被理學(xué)家發(fā)揮為“正心”、“誠意”，以加強(qiáng)道德修養(yǎng)。文學(xué)家則理解為情意真實(shí)，言之有物，直抒胸臆。歷代優(yōu)秀文人皆恪守“修辭立其誠”的信條，晚明文人更有直接以其語相號召者。如小品名家陳繼儒在《讀書鏡》中說：“今人作銘狀表傳，皆是花臉文字。戲子上戲，凡花臉凈丑說話，多是虛而不實(shí)。今銘狀表傳，得無類此耶？吾人通于鬼神之間者，但有言、行兩端，若信筆胡亂道去，如何服得鬼神？《易》曰：‘修辭立其誠’，此語甚有味?！卞X謙益《〈湯義仍先生文集〉序》也說：“古之人往矣，其學(xué)殖之所醞釀，精氣之所結(jié)轖，千載之下，倒見側(cè)出，恍惚于語言竹泉之言?！兑住吩弧杂形铩衷弧揶o立其誠’，《記》曰‘不誠無物’，皆謂此物也?！睖@祖是晚明小品名家，錢謙益評他的文集，實(shí)際上也就是評他的小品。

晚明小品家特別強(qiáng)調(diào)為文之“真”，人真、情真、語真。李贄倡導(dǎo)“童心說”，《童心說》云：“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fù)有初矣?！薄疤煜轮廖?，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保ā斗贂肪砣┰甑馈稊⑿⌒拊姟钒l(fā)揮“童心說”，鮮明地提出文章要“獨(dú)抒性靈”，“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袁宏道集箋校》卷四）。在《江進(jìn)之》一書中，他自稱越中諸游記“無一字不真”，說如果給“作假事假文章人看，當(dāng)極其嗔怪”（同上卷十一）。雷思霈推崇袁宏道說：“夫唯有真人，而后有真言。真者，識地絕高，才情既富，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能言，言人之所不敢言?！保ā丁礊t碧齋集〉序》）陸云龍亦云：“文章亦抒其性靈而已?！保ā痘拭餍∑肥摇⒃欣上壬∑贰罚╆惣握自u陳仁錫《〈東粵李老師集〉序》時也強(qiáng)調(diào)：“作文字無一誠立于其間，便是偽理學(xué)、偽經(jīng)濟(jì)?！保ā痘拭餍∑肥摇り惷髑湎壬∑贰罚?qiáng)調(diào)小品的“真”、“誠”、“言有物”，即表現(xiàn)率真自然之情，不虛偽，不矯飾，不假、大、空，反對“偽理學(xué)、偽經(jīng)濟(jì)”，真情至性，任性而發(fā)，真實(shí)流露。這種文學(xué)創(chuàng)作觀有老莊和禪學(xué)的影響，但主要還是源自《周易》。由“誠”到“真”，其源流關(guān)系甚為明顯?！罢妗笔峭砻餍∑返撵`魂。晚明小品中“真”字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如袁宏道小品中“真”字即隨處可見。

《周易》中《渙》卦，上“巽”為風(fēng)，下“坎”為水，取風(fēng)吹水面，渙然呈文之象。故《象傳》謂“風(fēng)行水上，渙?！敝祢E聲認(rèn)為“渙”有“文貌”，“風(fēng)行水上，而文成焉。”（《六十四卦經(jīng)解》）尚秉和解釋說：“渙本有文義”，“而風(fēng)行水上，文理爛然，故為文也。”（《周易尚氏學(xué)·上經(jīng)》卷十六）《系辭上》：“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孔穎達(dá)《周易正義》卷十一解釋說：“神者，微妙玄通，不可測量?！矡o方無體，各有二義：一者，神則不見處所，云為是無方也；二則周游運(yùn)動不常在一處，亦是無方也。無體者，一是自然而變而不知變之所由，是無形體也；二則隨變而往，無定在一體，亦是無體也。”風(fēng)行水上，自然成文，自然而變，神無方，極富美學(xué)意蘊(yùn)。后世論文由此發(fā)揮，崇尚自然而然、自然變化的風(fēng)格。

北宋蘇洵《仲兄字文甫說》一文生動描繪了水和風(fēng)的形態(tài)，“風(fēng)水之極觀備矣”，然后總結(jié)議論道：“故曰‘風(fēng)行水上，渙’，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豈有求乎文哉？無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遇，而文生焉。是其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風(fēng)之文也。二物者，非能為文也，而不能不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于其間也。故曰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溫然美矣，而不得以為文，刻鏤組繡，非不文矣，而不可以論乎自然。故夫天下之無營而文生之者，唯水與風(fēng)而已?！保ā都蔚v集》卷十五）蘇軾在《答謝民師書》中稱贊謝民師的來信及詩賦雜文“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zhì)，但常行于所當(dāng)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tài)橫生?！保ā短K東坡集》后集卷十四）《文說》云：“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當(dāng)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保ā短K東坡集》后集卷五十七）可見，宋人已十分推崇自然成文、行云流水的文風(fēng)。蘇軾之文正是晚明人推崇的小品典范，晚明小品理論亦直接繼承蘇軾的觀點(diǎn)。譚元春《〈東坡詩選〉序》云：“文如萬斛泉，不擇地而出；詩如泉源焉，出擇地矣。文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詩則行之時即止，雖止矣其行未已也。文了然于心，又了然于手口；詩則了然于心，猶不敢了然于口，了然于口，猶不敢了然于手者也?！保ā蹲T元春集》卷二十二）從詩、文比較的角度，發(fā)揮了蘇軾文論的觀點(diǎn)。

李贄《雜說》中極力提倡“非有意于為文”，卻能成“天下之至文”的“化工”之作，即純真自然之作。他說：“且吾聞之，追風(fēng)逐電之足，決不在于牝牡驪黃之間；聲應(yīng)氣求之夫，決不在于尋行數(shù)墨之士；風(fēng)行水上之文，決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保ā斗贂肪砣╆惱^儒《小窗幽記》也重申李贄的話，只是未注出處：“聲應(yīng)氣求之夫，決不在于尋行數(shù)墨之士；風(fēng)行水上之文，決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辩娦省丁炊缦嘣姟敌颉罚骸肮旁娙嗽伙L(fēng)人，風(fēng)之為言無意也，性情所至，作者不自知其工?！保ā峨[秀軒集》卷十七）可見，晚明小品家是以《周易》的“風(fēng)行水上”、自然成文說為小品“至文”和“化工”的標(biāo)準(zhǔn)。強(qiáng)調(diào)小品自然而然，“不拘格套”，任性隨意，率爾漫筆，“信心而出，信口而談?！保ā对甑兰{?！肪硎弧稄堄子凇罚┎磺蠊ざ怨?，無意為文，卻成妙文。源于《周易》的“自然成文”是晚明小品的最高審美追求，也是其顯著特色。晚明筆記小品多是隨興漫記，更不必講章法套路，散、漫、瑣、雜，最能代表小品自然成文、“不拘格套”的特質(zhì)。

《周易》是古今第一大奇書，奇奧、奇異、奇特、新奇、神奇、怪奇?！吨芤住芬詾樽匀簧?，自然界奇幻變化，不拘常格，文章亦如此。這種“奇”意識影響了后世文章的“尚奇”之風(fēng)。韓愈自稱“約六經(jīng)之旨成文”，推崇“《易》奇而法”?；矢浾f：“《易》之文可為奇矣，豈礙理傷圣乎？”（《答李生第二書》）以《易》之“奇”為理論根據(jù)，倡導(dǎo)奇異之風(fēng)。皇甫湜以為：“夫意新則異于常，異于常則怪矣；詞高則出于眾，出于眾則奇矣?！保ā洞鹄钌谝粫罚?/p>

晚明著名小品選家陸云龍編選《明文奇艷》十二卷，即專以“雄奇藻艷”為標(biāo)準(zhǔn)。李清《〈明文奇艷〉序》云：“文之奇者不必艷，其艷者又不能奇也。經(jīng)至《易》奇矣，史至太史公奇矣，學(xué)至《南華》奇矣，集至昌黎奇矣?！崩钋逡亚宄乜闯鐾砻餍∑返摹捌妗?、韓文之“奇”與《易》之“奇”的淵源關(guān)系。

袁宏道《答李元善》說：“文章新奇，無定格式，只要發(fā)人所不能發(fā)，句法、字法、調(diào)法，一一從自己胸中流出，此真新奇也?！保ā对甑兰{?！肪矶┥蚴卣读枋恐匦〔菀芬舱f：“與其平也，寧奇；與其正也，寧偏?！保ā睹魑钠尜p》）亦以“奇”相尚。

晚明小品追求奇異、新奇，不少小品選本以“奇”字命名。如陳仁錫輯有《明文奇賞》、《古文奇賞》、《續(xù)古文奇賞》、《三續(xù)古文奇賞》、《四續(xù)古文奇賞》和《蘇文奇賞》，張一中輯《尺牘爭奇》，陸云龍輯《明文奇艷》、《翠娛閣評選文奇》等。何鏜輯《高奇往事》，分《高苑》、《奇林》二類，其中《奇林》五目為《奇行》、《奇言》、《奇識》、《奇計(jì)》、《奇材》。丘兆麟輯《合奇》，收奇文百余篇，湯顯祖《〈合奇〉序》盛贊之。陸云龍?jiān)u《〈合奇〉序》云：“序中是為奇勁、奇橫、奇清、奇幻、奇古，其狂言嵬語不入焉，可知奇矣?！保ā痘拭餍∑肥摇羰肯壬∑贰罚┩缆【帯镀媾觽鳌?，陳繼儒稱贊此書“其間有奇節(jié)者、奇識者、奇慧者、奇謀者、奇力者、奇文學(xué)者、奇情者、奇?zhèn)b者、奇僻者，種種諸類，小可以撫掌解頤，大可以奪心駭目”。（《白石樵真稿》卷一《奇女子傳序》）文中開頭還特舉《周易》為此書依據(jù)之一：“《河洛》不載奇耦乎？《易》不載兌少女、離中女、巽長女乎？”

晚明小品作者多奇人，奇人多奇癖，奇人寫奇文，新奇、怪奇，手法多奇巧，讀小品是“奇賞”，得到的是“奇快”的、拍案叫絕式的審美享受。

晚明時，易學(xué)盛行的同時，老莊哲學(xué)也風(fēng)行一時。當(dāng)時文人鮮有不學(xué)老莊著作的，且有意將老莊哲學(xué)與易理糅合，運(yùn)用到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如袁宏道《廣莊·人間世》中說：“龍之為龍，一神至此哉！是故先圣之演《易》，首以龍德配大人，《周易》處人間世之第一書也。仲尼見老，贊以猶龍，老子處人間世之第一人也。《易》之為道，在于善藏其用，崇謙抑亢。老氏之學(xué)，源出于《易》，故貴柔貴下，貴雌貴黑?！庇帧杜c湯義仍》中寫道：“弟觀古往今來，唯有討便宜人，是第一種人，故漆園子首以《逍遙》名篇。鵬唯大，故垂天之翼，人不得而籠致之，若其可籠，必鵝鴨雞犬之類，與夫負(fù)重致遠(yuǎn)之牛馬耳。何也？為人用也。然則大人終無用哉？五石之瓢，浮游于江海，參天之樹，逍遙乎廣漠之野，大人之用，亦若此而已矣。且《易》不以龍配大人乎？龍何物也，飛則九天，潛則九地，而人豈得而用之？由此觀之，大人之不為人用久矣?！标惱^儒《安得長者言》說：“有濟(jì)世才者，自宜韜斂。若聲名一世，不幸而為亂臣賊子所劫，或不幸而為權(quán)奸佞幸所推，既損譽(yù)名，復(fù)掣事幾。所以《易》之‘無咎無譽(yù)’，莊生之‘材與不材’，真明哲之三窟也。”皆明顯糅合《易》理與老莊哲學(xué)，以表達(dá)自己的處世態(tài)度和人生哲學(xué)，反映出晚明小品家普遍的退縮內(nèi)斂、明哲保身的心態(tài)。

《周易》十分注重天、地、人三者的關(guān)系，講天人合一，講人與自然的相通和諧：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系辭下》）

古者，庖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同上）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賁卦·彖辭》）

天地四時是人類的生存環(huán)境，人類的勞動、生活需與天地四時的自然節(jié)奏和規(guī)律相適應(yīng)，自然秩序是和諧的，人類社會、人倫關(guān)系也應(yīng)是和諧的。人類是自然的一分子，應(yīng)融于大自然中，親近大自然，由天文觀人文，由自然美發(fā)現(xiàn)社會美、人倫美。通過“比德”、“比興”，將自然人格化。自然的活潑生機(jī)、生命律動，正是人的生命精神的表現(xiàn)。《周易》的“三才”觀、“天人合一”觀奠定了中國文化重“人與自然和”而不是“人與自然分”的特色。這種觀念對中國古代文學(xué)觀念、文學(xué)批評也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宗白華《中國詩畫中所表現(xiàn)的空間意識》說：“早在《易經(jīng)》《系辭》的傳里已經(jīng)說古代圣哲是‘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鐾€，遠(yuǎn)近取與，是中國哲人的觀照法，也是詩人的觀照法。而這觀照法表現(xiàn)在我們的詩中畫中，構(gòu)成我們詩畫中空間意識的特質(zhì)。”（《藝境》第213頁）身游、心游大自然中，遠(yuǎn)近取與，俯仰自得，也是晚明小品的觀照法。如詩似畫的小品特別是清言小品在這一點(diǎn)上表現(xiàn)尤為突出。

《周易》將天道、地道、人道稱為“三才”，朱良矩則發(fā)揮成“天之風(fēng)月，地之花柳，與之歌舞，無此不成三才”，陳繼儒《讀書鏡》中引其語，贊賞說：“戲語亦有理也?！蓖砻餍∑分薪蚪驑返赖氖恰叭拧敝械娘L(fēng)月、花柳、歌舞，將“三才”藝術(shù)化、詩意化，以合文人的審美趣味。

晚明小品特別嗜愛描寫日月星辰、風(fēng)雨云雷、花鳥魚蟲、山水泉石、春夏秋冬四季變化，表現(xiàn)大自然的生機(jī)美、鮮活美、動態(tài)美，表現(xiàn)音樂美、色彩美。欣賞“天文”之美，并以之比擬“人文”，賦予大自然以人情味、人情美，欣賞大自然的“天籟”美。洪應(yīng)明《菜根譚》云：“天地景物，如山間之空翠，水上之漣漪，潭中之云影，草際之煙光，月下之花容，風(fēng)中之柳態(tài)，若有若無，半真半幻，最足以悅?cè)诵哪慷砣诵造`，真天地間一妙境也。”天地間妙境，自具形態(tài)美、色彩美和意境美，怡情悅性，令人陶醉其間。

《周易》對“四時”即春、夏、秋、冬四季特別關(guān)注，《乾卦·文言》云：“夫大人者……與四時合其序?！睆?qiáng)調(diào)人們要“奉天時”即按四季運(yùn)行變化的自然規(guī)律辦事，如此才能趨吉避兇。歷代文學(xué)中則注重觀察和欣賞四季不同的美景，力求心境與四季之景相諧適，并根據(jù)四季變化調(diào)養(yǎng)身心，愉悅心情。如南宋吳自牧把欣賞杭州西湖四季不同的美景當(dāng)作“賞心樂事”：“春則花柳爭妍，夏則荷榴競放，秋則桂子飄香，冬則梅花破玉、瑞雪飛瑤。四時之景不同，而賞心樂事者亦與之無窮矣。”（《夢梁錄》卷十二《西湖》）

晚明小品關(guān)注四季，描寫和欣賞四季美景的更多。程羽文《消閑供》中有《四時觀》，寫一年四季中如何品味生活中的情趣，作者雅稱為“清課”。如“秋時”的清課：

晨起，下帷，檢牙簽，挹露研朱點(diǎn)校。寓中操琴調(diào)鶴，玩金石鼎彝。

晌午，用蓮房，洗硯，理茶具，拭梧竹。

午后，戴白接罹，著隱士衫，望紅樹葉落，得句題其上。

日晡，持蟹螯鱸膾，酌海川螺，試新釀，醉弄洞簫數(shù)聲。

薄暮，倚柴扉，聽樵歌牧唱，焚伴月香，壅菊。

作者筆下，四時生活充滿詩情畫意，清雅脫俗，令人神往。

高濂《遵生八箋》中有《四時調(diào)攝箋》，是以四時幽賞作為養(yǎng)生之道，西湖四季各種美景皆成清賞對象，靜觀閑賞，心悅神怡。清言小品中描寫四季美景的清詞麗句更是俯拾皆是。

晚明文人生活中隨處可見《易》的影響。居室亭臺亦喜以《易》名。萬歷時，趙汝邁于蘭溪靈洞山筑別業(yè)曰靈洞山房，王世貞為作《靈洞山房記》：“齋前有堂曰六虛，取《易》語以表洞也，郭子章氏得其義矣?！保ü诱轮小兑捉狻罚┰械馈陡呤總鳌酚涊d，高士金楠以“讀易”為齋名。祁彪佳世代學(xué)《易》，先世應(yīng)舉，皆選試《易》為題。受家世影響，他亦善《易》，于家鄉(xiāng)山陰寓山筑別業(yè)曰寓園，中有“讀易居”?！对⑸阶ⅰ分袑懙溃骸啊@’佳處，首稱石，不盡于石也。自貯之以水，頑者始靈，而水石含漱之狀，惟‘讀易居’得縱觀之?！印R曲沼之東偏，與‘四負(fù)堂’相左右，俯仰清流，意深魚鳥，及于匝岸燃燈，倒影相媚，絲竹之響，卷雪回波，覺此景恍來天上。既而主人一切厭離，惟日手《周易》一卷，滴露研硃，聊解動躁耳。予雖家世受《易》，不能解《易》理，然于盈虛消息之道，則若有微窺者。自有天地，便有茲山，今日以前，原是培NFDA8寸土，安能保今日以后，列閣層軒長峙乎巖壑哉！成毀之?dāng)?shù)，天地不免，卻怪李文饒朱崖被遣，尚諄諄于守護(hù)‘平泉’，獨(dú)不思‘金谷’、‘華林’都安在耶？主人于是微有窺者，故所樂在此不在彼?！蓖跛既斡诰犹帢?gòu)亭曰“通明亭”，即取《易》中“巽”齊“離”見之意。王思任還特作《通明亭初記》、《通明亭再記》記其事。

晚明小品中常援《易》議事、析理、抒情，從中尋求理論依據(jù)?！兑住防硪褲B透到小品創(chuàng)作的各個方面。小品中常引用、化用《周易》之語，吳從先《小窗自紀(jì)》云：“同氣之求，唯刺平原于錦繡；同聲之應(yīng)，徒鑄子期于黃金。”語出《乾卦·文言》：“九五曰：‘飛龍?jiān)谔?，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小窗自紀(jì)》又云：“世人契少金蘭，以故讒多貝錦；一德之求，自不妨千言之間?！薄敖鹛m”語出《系辭上》：“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辈軐W(xué)佺《〈閩中二子詩〉序》云：“如是而言，謂之有孚，孚則貞吉，而悔亡矣。而游之時義大矣哉，是故《易·損》之三爻曰：‘一人行，則得其友?！铀浦！锻恕分谖遑吃唬骸闹?，其臭如蘭?！羌醒?。”則是明確引用原句。

比較集中地援引《易》語的有如湯顯祖《玉茗堂尺牘》中的《再奉張龍峰先生》、《答郭明龍》、《答舒司寇》、《答王宇泰》、《寄李心湖祠部》、《與張大復(fù)》等，又如張大復(fù)《梅花草堂筆談》中的《今日》、《仁脈》、《息》、《花木事》、《綢雨》等。《周易》中不少詞語已成格言成語，小品中經(jīng)常引用。

晚明小品興盛，不少文章皆“小品”化，著染濃厚的“小品”色彩。正統(tǒng)古文小品化，詩、詞、賦小品化，經(jīng)、史、子也小品化，清言小品則將理學(xué)家的語錄小品化。易學(xué)的小品化自然也不例外，作者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不甚嚴(yán)肅，語言也多輕巧纖佻。如陸起龍著《周易易簡編》，其學(xué)出于屠隆，詞旨清雋。沈瑞鐘著《廣易筌》四卷，《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謂：“造語遣詞，亦多涉明季纖佻之習(xí)，蓋沿李氏、楊氏之余波而失之泛濫者也。”洪化昭著《周易獨(dú)坐談》五卷，雜以俳諧，殊乖說經(jīng)之體。自述云：“日北居士談《易》，每一卦六爻，合成一片，不知者以為迂，而非迂也；發(fā)揮文王、周公心事，不知者以為鑿，而非鑿也。謂之‘獨(dú)坐談’，聊以自娛，而不以語人也?！豹?dú)坐談《易》自娛，已是小品家生活、小品文筆調(diào)。朱天麟著《易鼎三然》，以讀《易》譬之食味，溯《周易》之旨者曰庖然，發(fā)《歸藏》之義者曰漱然，闡《連山·首艮》之蘊(yùn)者曰然。思理、語言皆怪異，亦是“小品”一格。錢一本著《四圣一心錄》六卷，舍數(shù)而言理；其言理，舍天而言人；其言人，又舍事而言心，推闡之以至于性命，體例近乎語錄，可視為語錄小品。易學(xué)著作本身小品化，易學(xué)與小品相互滲透，融為一體，說明了易學(xué)對小品影響之深，同時說明小品興盛也影響了易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