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觸覺美及美感辯證

時間:2022-08-01 08:5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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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觸覺美及美感辯證

中國書法樸素而玄奧,具有非凡的表現(xiàn)力。書法家們“形情思于筆端”、“殊衄挫于毫芒”,把宇宙意識和萬物生機都盡量納入其間,使之充滿了生命意蘊的“妙不可言”。書法形象實際上就是人的生命和宇宙自然生命合而為一的形象。張懷瓘說:“夫草木各務生氣,不自埋沒,況禽獸乎?況人倫乎?猛獸鷙鳥,神彩各異,書道法此?!币磺锌吹降?、聽到的、嗅到的、嘗到的、觸到的,均可以提煉而融入書法意象,表現(xiàn)為韻律美和意蘊美。蘇軾謂:“書必有精、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能成書?!边@實際上就是觸摸到了書法生命的活體。書法中的人的“精氣骨肉血”熔鑄成書法的生命之美,內(nèi)在的質(zhì)地美轉(zhuǎn)換、凝結(jié)為視覺的形式。如何體驗和品味這種生命之美?顯然不是單純的“看”可以得見。古人所謂“虛靜”的觀照(“澄懷味道”),是深明當下的“靜態(tài)”,其實是“動作”的結(jié)果,是“生命運動的跡化”。而且,這個“靜形”始終在以其“妙質(zhì)”以靜示動地昭示著其文化的深刻性,在喻示著生命之美和宇宙自然的“幽微”妙道。所以對這個“妙”的體味往往是閉目塞聽(收視反聽)的一種整體的感知,以“童心”去睹其形、聞其聲、嗅其氣、嘗其味、觸其質(zhì)、體其妙。單薄地“看”和“聽”恐未必能切入。因為“五色迷目,五音亂耳”,反而令人迷茫,不能達到生命的本真及宇宙的本體。肉眼之觀與肉耳之聞,皆不稱高明,所以《淮南子》說:“聽有音之音者聾,聽無音之音者聰?!闭嬲纳啦⒉辉诒砻娴摹奥暽珰馕丁?,更不在制作或裝扮出來的視覺形式,而在于內(nèi)在的有機相融的“精氣骨肉血”及其所構(gòu)成的生命活體的質(zhì)感。理性的分解,可以把一頭豬解剖為各個部分,骨肉分離,五臟六腑,清晰在案,然而它是一頭死豬。于科學或有效,于藝術(shù)則無益。無色無聲無氣無味的書法線條及其造型,正是這樣一種需要整體感觸的生命活體。當真正地“心齋”“坐忘”、收視反聽之時,觸覺的本體便凸顯了,于是“,玄覽”方成為可能。書法呈現(xiàn)的方式非常簡約,而且抽象,同時還有文字內(nèi)容的干擾———很多人不是把字義當作對書法的輔助感知,而是在書法中認字,這顯然不是欣賞。

古人似乎沒有這個問題,而是很自然地在整體感知中便似有所悟了。書法的確是“多義”的,“空筐”極大。所以中國古人在論書畫詩等藝術(shù)作品的欣賞時,很少單講拿眼睛去看,也不可能像現(xiàn)代美學家那樣,勉為其難地去對所謂“形式美的構(gòu)成因素”進行物理學式的分析,而是立足于“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念,注重“靜觀”、“玄覽”、“臥游”、“品鑒”、“品味”、“體味”、“味道”,字帖用“讀”,寫字曰“書”。一“品”字之中,視聽嗅味觸均有所調(diào)動?!墩f文》:“品,眾庶也,從三口。”即“品”是拒絕單薄的,是眾多的意思,是從一到多,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的“多”。中國審美,是講求韻味、余味、回味的,歸根到底,也可以用這一“品”字來總結(jié),是謂“品味學”。禪宗里有“住于一味即攝眾味”,講求的也是對生命之美的申發(fā)和體味的深情。所謂“味在酸咸外”,當然就包含了觸覺的美妙。這種對美的整體把握,顯然超越了視覺形式美本身,而是囊括了包括視覺形式美在內(nèi)的所有時空感、運動感、情調(diào)、意境、質(zhì)感以及生命之美的本真。這才是最高明的欣賞。在“心齋”的“喪我”境界中收視反聽、凝神靜照,直取美(更多的時候稱“妙”)的無上菩提。這里的“忘”和“喪”,并非消除,而是一種全身心的整合,一種圓通和合的境界。這里的“收”和“反”,也不是全然取消耳目之功,而是全面調(diào)動包括觸覺在內(nèi)的身心功能,更深刻地真切感知、更本然地到位地體味藝術(shù)對象。這無疑是一種更多主動參與的、心手合一的“品味”———“體味”。味觸一體,是為“妙學”。

歷來美學,習慣于放大頭腦而脫離身體,總愛把美規(guī)定在視覺和聽覺的感應中、放在理性的約束中,似乎擺脫了自然的動物屬性其實是“蔽于人而不知天”,反而“人為成偽”、失之于自然了。雖然動物的快感不能簡單地等同于人的美感,但人的全部官能感受只能是人的而非動物的。比如觸覺,實際上是一種全方位的觸覺。觸覺與四官相通,是“心官”的感受器,而且是最真實和最本然的感受器。中國人自古強調(diào)“身體”這個維度,有所謂“身在而道在,身在而美在”的說法,這種出于實踐理性和“樂感文化”的審美體驗,具有十足的“親體性”。以至在后來的思想中談到“實踐出真知”時也說: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須得去親口的嘗一嘗。這的確是顛撲不破的真理。這種審美的親體性,與西方傳統(tǒng)文化注重“視聽”確乎是大異其趣。西方人看鮮花,更多地注重其“形色”,如花形大小、花色絢麗等,中國人似乎更在意其襲人的花氣、柔潤的花質(zhì)等。這就是“視像性”與“親體性”的差別。如果以西人傳統(tǒng)的視角來審視中國書法,必然有“隔”。然而,近現(xiàn)代以來,情況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半S著西方后現(xiàn)代思潮如日中天的崛起,隨著西方哲學向一種更為始源的‘生活世界’的回歸,這種以反思為其取向的西方意識哲學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無論是尼采的‘一切從身體開始’的宣言,以及狄爾泰的作為其生命哲學核心的‘體驗’的概念,還是法國哲學家梅洛•龐蒂之于‘我能的身體’的發(fā)現(xiàn),實際上都表明了一批新生代的哲學家已開始擺脫傳統(tǒng)的羈絆,表明了在西方哲學中一種重新奠基運動的正在興起,并且在這種奠基運動中不是思維而是身體開始成為新哲學的阿基米德之點,從‘反思’走向‘反身’似乎正在成為人類哲學歷史發(fā)展的理論必然。而這樣一種全新思維方式的轉(zhuǎn)變,為我們重新認識中國傳統(tǒng)哲學提供了卻有賴于生命發(fā)生學、文化人類學的深入研究。不過,據(jù)現(xiàn)代胚胎學的研究表明:人類的各種感覺器官的形成有一個先后秩序和過程。最先發(fā)育的是觸覺,懷孕7周開始發(fā)育,24周時大部分觸覺器官開始動作并延伸到整個身體,然后依次是味覺、嗅覺、聽覺,最后才是視覺。這個感覺器官的發(fā)育過程,應該可以說是部分地濃縮或重演了人類祖先的某些進化的階段。因此,觸覺是人類認識能力和創(chuàng)造能力的一個根本性的基礎和前提。觸覺作為主體最先成長的感覺,似乎并不被歷史文化所看重,更被宗教與哲學所排斥,以至于被遺忘在美學研究之外。這里面的原因極其復雜,我們將另文研究。然而,首先容易被理解的原因是:觸覺是最基本的、最普遍的、最平凡的,也是最一般的感覺,所以往往不引人注目。其次是:觸覺被人為地規(guī)定為低級的動物性的官能感受(主要是西方的理性哲學),在生理學上突出地表現(xiàn)為“食色性也”,在儒教有“男女之大防”,在西方宗教里通常視為“肉體邪惡”,即使“性的觸覺美”已超越了傳宗接代的“人的生產(chǎn)”目的,進化為人生目的之一,成為人的本質(zhì)力量的自由顯現(xiàn),充滿了“利、真、善、美、信、妙”的人文理想,可依然不為“高深”的哲學美學所顧及,也被教育視為“禁忌”。

馬克思所講的“人的全面能力的自由實現(xiàn)”的社會理想,在此有個不小的疑問。非常奇怪,不是?再者,觸覺的功用經(jīng)常被溶化在視聽嗅味諸覺之中,并被后者所取代而發(fā)生轉(zhuǎn)換。后者作為特殊的感覺,相對觸覺來說,對客體的感受更加敏銳具體,更加鮮明突出,正是所謂“已開之竅”。而觸覺是全方位的,具有整體性,猶如“渾沌”。觸覺被湮沒于“四官”之后,并非就真正的“七竅生、渾沌死”了,它在幕后源源不斷地提供著各種信息和經(jīng)驗、各種感受和知覺,并與“四官”一道共同感受著世界,共同創(chuàng)造著美妙。這個渾沌的觸覺,長期地蔽于“耳聰目明”,深藏在藝術(shù)審美的盲區(qū)之中,我們認為是不應該的。即使在中國古人那里,雖未具體予以否認,也沒有明確加以肯定,而是籠統(tǒng)地把它納入到整體直觀頓悟中,講求一種比較含糊的“體味”。這是中國人很特別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情趣,自有其獨到的一方面,也有可加以分析的余地。這樣的觀念長久地積淀在中華民族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的深層,對于科學技術(shù)的進步或許是不利的,但對于藝術(shù)和美而言卻是有幸的,“體味”確乎是先驗地、單刀直入地洞悉了其真諦。不過,時代在向前發(fā)展,美學既稱科學,自然不會拒絕對“整體”的分析及其內(nèi)部關系的揭示,雖然有待于時日?!绑w味”,猶如體道驗道悟道,是一種全身心的參與。這之中怎能忽略觸覺呢?同屬“肉身感受”的味道、香氣等,我們的審美文化并沒有排斥。如由味覺而產(chǎn)生的醇厚、清淡、生辣、甜熟等審美范疇;由嗅覺而產(chǎn)生了氣息、氣韻、雅俗清濁、簡遠淡逸等審美范疇。可是,更重要的一些審美范疇,卻是源自于觸覺的,如“妙”“、剛?cè)帷薄ⅰ肮橇Α?、“肥瘦”、“潤燥”“、鈍利”、“澀滑”……所有關于線條藝術(shù)的質(zhì)地質(zhì)量的質(zhì)感,都與觸覺緊密相關,包括線質(zhì)的彈性感、強勁感、輕重感、厚薄感、立體感、運動感、光潔與毛糙感,連創(chuàng)造書法藝術(shù)的筆墨紙硯等工具材料,都包括在這種觸覺的美感之中??梢哉f,因為觸覺的轉(zhuǎn)入,才決定了視覺美感。而觸覺美與視覺美在書法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中頻繁地發(fā)生著轉(zhuǎn)換,才引發(fā)聯(lián)覺與通感。

對此,魯?shù)婪?#8226;阿恩海姆在《視覺思維》一書中指出:“品味在視覺活動中更多地帶有‘手’的特性———觸摸感。也就是說,書法中線的形質(zhì)個性與內(nèi)在意蘊,惟有在視覺的‘觸摸’中方能得以照面,得以顯示”。這是行家深刻的鑒賞,打通了視覺與觸覺,準確地說,是對審美對象入木三分的體味。只是,書法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其實不是靠人的手去“觸摸”而是人手的延長———很早就歷史地“主體化”了的工具———毛筆———她具有主體的“神經(jīng)末梢”,是神奇而機敏的“觸覺感受器”,是書法家高韻深情的“傳導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