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望的文學思想與學術(shù)思潮的轉(zhuǎn)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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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了望的文學思想與學術(shù)思潮的轉(zhuǎn)變

[摘要]王了望為明末清初隴上文壇、書壇的一位大家,然史載闕如。縱觀其文學創(chuàng)作,受明代中后期文藝思潮的影響較大,表現(xiàn)出抒寫性靈,表達自我,追求個性,崇情尚趣的特征。其在明末清初的學風巨變中既有堅持又有反思,摒棄了明末文風的流弊而選擇了以風雅精神表達性靈的文學觀念。

[關(guān)鍵詞]王了望;文學觀;性靈;風雅精神

王了望(1605-1686年),甘肅隴西人,原名家柱,字勝用,后名予望(字荷澤)、了望,晚年自號繡佛頭陀,是明末清初文壇、書壇的一位大家。清代吳之珽《襄武人物志》評其詩曰:“天分特高,每成一篇,獨有生氣?!薄八硷L言泉,飆發(fā)湍流,雖不必上擬陳思《豆萁》、正平《鸚鵡》,要亦自能倚馬可待,成不加點,使觀者色飛絕倒?!保?]638-639“熊師旦、陳名夏稱為隴西才子,至以長吉(李賀)目之。”[1]640

一、作品留存情況

王了望詩文總量估計不小,他享有82歲高壽,18歲時考取秀才,博覽群書,自視甚高,保守地算,如果其文學創(chuàng)作從此時開始至壽終,約有六十余年漫長的創(chuàng)作期,這在古代并不多見,他曾言:“的是獲麟宜絕筆,尼山何處睹殘紅。”(《夜讀野史》)似乎表達了自己應該學孔子71歲時獲麟而停止著述,然而并未如此,今仍可見其耄耋之年的詩作,看來該詩中所謂“絕筆”只是表達如孔子志不獲酬的感慨而已,并未真正停止創(chuàng)作。盡管其更大的興趣在書法上,并自謙云:“余于文不能落紙,如萬花谷,僅寥寥數(shù)篇,猶盆中之小景,夜徑之凡卉,豈足娛人意哉!”(《菏澤自序》)然而我們有理由相信,一位才思敏捷、自視甚高的古代才子型文人,在長達八十余年的生涯中創(chuàng)作數(shù)量應該不會太少,然而,時至今日,其大部分已經(jīng)散佚,不幸其詩句竟為讖語:“可惜筆花多未整,卻成零碎落人間。”殊為遺憾。據(jù)莫建成《王了望遺墨選輯》所錄,現(xiàn)存文約二十余篇,且一半為篇什不過300字的小品文,詩三十余首?!逗蕽勺孕颉吩?“人生終不可無文,……故文亦不問人間喜與不喜,而自為存之?!粸楫旈T之鋤幸矣,故手抄以存之?!笨梢娡趿送霸越Y(jié)集存錄,現(xiàn)可知有《風雅堂稿》、《小蚩冷集》、《一笑冊》等,今皆不存。嘉慶年間,翰林院庶吉士武靜山曾付梓《王荷澤先生詩文集》,道光年間陳玫尚有疏于集端,今已不存,從陳時夏序可以看出,大部分詩文來自陳在民間畫軸屏障間訪得,估計數(shù)量不多,亦可知一百余年后王了望的詩文已大量散失。咸豐年間,伍尚仁蒐集隴西諸賢詩文名曰《搜珠集》,自稱未尋得王了望遺稿,所收其作來自遺墨,該集現(xiàn)存部分散篇。此后諸如光緒年間莫沛霖《隴西藝文集》等皆本此增刪而已。

二、王了望的文學觀

王了望一生屈居下僚,于明天啟年間中秀才,雖在隴上文名顯稱,然此后二十余年,一直未得中舉,直至順治五年(1648年),43歲時以岷庠拔貢身份被州學薦到京城國子監(jiān)就讀,不久,就被晉升為文林郎(散官,正七品),此后未得擢拔,在京十年之久,53歲時(1658年)授予福建泉州府同安縣令(正七品)??上肫湓诰┏乔髮W并不如意,遠赴當時還為鄭成功與清廷對峙的前線泉州為官,實則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其在1653年的詩作《癸巳都門臘月又春》中有此感嘆:“日馭勞今古,忙如流水回,東風歇不住,年里又吹來。”他每天奔忙于瑣碎公事,眼看著時光飛逝,理想漸遠,便發(fā)出無奈的感慨。而此時他已在京五年之久。當他晚年回憶起這十年時光時,不禁感慨萬千,發(fā)出“可惜十年夢,蕭然此夜燈”(《宿岷州紫寰宮僧院》)的喟嘆。我們不禁要問,即使是在國子監(jiān)這樣的平臺,為何有“才子”之譽的他在明清兩代屢屢不得進學呢?除了其“不喜攀附的狂狷”[2]30個性之外,或許,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其文學觀念所致。王了望的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于明天啟年間,此時王陽明心學方興未艾,文藝思潮大變,作為官學的程朱理學受到了士人的排斥與質(zhì)疑,傳統(tǒng)的倫理綱常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如顧炎武所言:“蓋自弘治、正德之際,天下之士厭常喜新,風氣之變已有所自來,而文成以絕世之資,倡其新說,鼓動海內(nèi)。……嘉靖以后,從王氏詆朱子者,始接踵于人間。”[3]王陽明心學以其對人的價值的高度肯定和主體意識的充分弘揚,實現(xiàn)了對程朱理學的批判和反駁。“致良知”將士人從煩瑣的章句中解放出來,士人以求個性解放,擺脫朱注的束縛。流風所及,出現(xiàn)了崇尚自我體悟、輕視讀書窮理的流弊,文風空疏。影響到文學潮流,則隨之出現(xiàn)了標舉自我個性的“性靈”派文學。“文變?nèi)竞跏狼椤?,王了望的文學觀也受到這一文藝思潮的影響,大體而言,有三個突出特征。其一,崇尚至情,獨抒性靈。其《風雅堂漫畫》云:“風雅”二字,談何容易?唯忠臣孝子,勞人思婦,情到不堪忍處,始淋漓悲憤,而發(fā)出一段感慨流連之辭,使千萬世有情者,讀之而亦唏噓,不禁為之流連感慨焉。故龍子猷謂宋人談多少“理”字,不如唐人說一“情”字。乃真學問,人體貼到十二分至處,非淺人可仿佛其意緒也。余有志而未逮,偶欲為同志者鼓此一段事,而性情之唱和殊少,筆墨之纏繞無已,愈知天下之有情者不多也。因與謙若為之浩嘆!他認為,“情”與“理”是相對的,文學作品應該以情感人而不是以理服人,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家非有真情不可,而此情須“體貼到十二分至處”乃佳。這一觀念與湯顯祖《<牡丹亭記>題詞》(1598年)中的“至情論”為同一論調(diào)。所不同的是,湯顯祖的“至情論”站在以情反理的立場,更為激進。實際上,王了望的文學觀念更接近明“公安派”的“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的論調(diào),袁宏道于萬歷二十四年《敘小修詩》中的一段話被認為是“公安派”的文學綱領:蓋弟既不得志于時,多感慨;……貧復不任貧,病復不任病,故多愁。愁極則吟,故嘗以貧病無聊之苦,發(fā)之于詩,每每若哭若罵,不勝其哀生失路之感。予讀而悲之。大概情至之語,自能感人,是謂真詩,可傳也。而或者猶以太露病之,曾不知情隨境變,字逐情生,但恐不達,何露之有?且《離騷》一經(jīng),忿懟之極:黨人偷樂,眾女謠諑,不揆中情,信讒赍怒,截明示唾罵,安在所謂怨而不傷者乎?窮愁之時,痛哭流涕,顛倒反覆,不暇擇音,怨矣,寧有不傷者?且燥濕異地,剛?cè)岙愋?,若夫勁質(zhì)而多懟,峭急而多露,是之謂楚風,又有何疑焉!

[4]對比袁、王這兩段文字,實為同一文學觀點的不同表達而已,相對于王,袁更強調(diào)表達至情不加或較少節(jié)制。除了對“情至”推崇之外,還表達了窮愁著文、緣情而發(fā)的觀點,顯得更貼近文學的本體。其二,不平則鳴,提倡風雅精神。如果說“至情”和“性靈”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的話,那么窮愁著述、不平則鳴則為外在因素,王了望認同這一觀點,其在《菏澤自敘》中說:文猶花也,花之開落榮枯因乎時,風雨陰晴任其遭,花故不能自主。且金谷平泉之植,窮巖僻徑之生,花又不能自擇,杜子美謂“文章憎命達”,與花之不能自主、不能自擇者何異?然世間終不可無花,人生終不可無文。而在表達方式上,王了望提倡風雅精神,這一點截然區(qū)別于湯顯祖“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表達,也不同于袁宏道動輒“若哭若罵”、“峭急而多露”的率意之談,顯得溫如玉德,文質(zhì)彬彬。如其《讀小戎詩》,稱賞其有秩秩之音。其晚年筑室“風雅堂”,大概用意正是如此,可見其對風雅精神的推崇。陳時夏評其詩曰:“菏澤之詩,用得其正。置身題外,識距題顛,風騷溫雅,氣味在漢魏六朝之間?!保?]641王了望所倡導的風雅精神,在繼承了《詩經(jīng)》以來的風雅傳統(tǒng)的同時又有發(fā)展,擴大了風雅的內(nèi)涵,他認為李賀“文心高于陵谷,風雅深于循良”(《跋刊長吉詩》)。這里的“風雅”,已不單純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風格和抒情方式,同時也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動機、內(nèi)容和意義??梢娖湓谕砟陮γ髂┻^分張揚心性的學風與文風有深刻的反思。其三,追求“別趣”,不落俗套?!叭ぁ弊鳛橹袊糯妼W的一個審美概念,發(fā)展到“明代中后期變?yōu)樵姼鑼徝赖囊粋€核心概念”。諸如高棅、楊士奇、李東陽、屠隆、李維楨、袁宏道、袁中道、鐘惺、胡震亨、胡應麟等人均在詩歌批評中廣泛運用并闡釋“趣”,“將我國古典詩學中以‘趣’評詩的批評實踐推向了頂峰”[5]。袁宏道云:“世人所難得者唯趣……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學問者淺。當為童子也,不知有趣,無往而非趣也,面無端容,人生至樂……山林之人,無拘無束,得自在度日,故雖不求趣而趣近之……率心而行,無所忌憚……迨夫年漸長、官漸高、品漸大,有身如棘,毛孔骨節(jié)俱為聞見知識所縛,入理愈深,然去趣愈遠矣?!保?](《敘陳正甫會心集》)可以看出,他是從反理的角度談趣的,認為人一旦為理所縛,趣則遠矣。而竟陵派代表鐘惺則進一步夸大“趣”與文的關(guān)系,認為無趣不成文:“夫文之于趣,無之而無文之者也。譬之人,趣其所以生也,趣死則死,人之能知覺運動以生者,趣所為也。能知覺運動以生,而為圣賢、為豪杰者,非盡趣所為也。故趣者,止于其足以生而已?!保?](《東坡文選序》)如果說在“趣”的表達上公安派之末流失之于“沖口而出,不復檢點”,“為俚語,為纖巧,為莽蕩”,以至“狂瞽交扇,鄙俚公行”的話[8],那么力矯其弊而起的竟陵派則走向奇僻險怪,深幽孤峭的反面,同樣不免于很快地銷匿于晚明此起彼伏的文藝思潮之中。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王了望亦主張“別趣”,大致可分為三個方面:其一,翻案出新,不落窠臼。主要體現(xiàn)在其論說文的立意上,吳之挺評其文曰:“其為文往往翻案見意,所著《雪秦》、《千古恨》、《洗玉環(huán)》諸篇,為好奇者所流布?!保?]638-369如《雪秦》一文,獨賞始皇之一統(tǒng)、阡陌、郡縣三大事,立意翻新,識斷高明;而《千古恨》則直接拋出“忠臣之于國家,非吉祥善事也,輒為千古事,國家于忠臣,多慷慨死人也,輒為千古人,總之,非幸也,直千古恨耳”的論斷,新人耳目;更遑論其千古奇文《冤辯》,以其辭氣凌厲得到在上者的激賞而得以活命。正如仁承允《直隸秦州新志續(xù)編》評曰:“其文刻傳十余篇,峭潔爽目,不落恒谷,議論亦出新動人。一望而知為非凡之士?!保?]641其二,在自然山水間領略天地之真趣。陳繼儒《田園有真樂》云:“田園有真樂,不瀟灑終為忙人;誦讀有真趣,不玩味終為鄙夫;山水有真賞,不領會終為漫游。”[9]顯然王了望是一個懂得自然真趣的人,他一生壯游天下,至老彌篤,即使因年老無法登高臨遠,也不忘神游一番以抒情懷(《憶往事》)。其作品中有關(guān)記游的小品文和詩歌占了大部,其小品文情高趣真,不拘長短,行于當行、止乎當止,隨意點染,著手成篇,為晚明小品文復興的余緒。其三,提倡“禪趣”。暮年的王了望,常常盤桓寺院,說禪論道,并自號“繡佛頭陀”,這既是其“經(jīng)歷了官場傾軋,宦海浮沉的一種逃遁”[2]30,同時也是其心性的真實回歸。此時的作品,漸漸滲入禪理機鋒而顯得淡泊玄遠,富有高趣。他認為,文學與禪有著天然的關(guān)系:“文近禪,故禪多為文人喜,然裴韓諸公亦多禪,而印師與子瞻人獨津津者,已仰多別趣耳。禪自翛然遠矣,遠則別趣,趣故與人親也。”(《頌證一上人文》)時人評其“文宗南華、太乙”[1]640,皆本于此。縱觀王了望的文學思想,受王陽明心學思潮影響較大,崇尚表達自我,追求個性,崇情尚趣,與李贄、湯顯祖、公安三袁等所倡導的文學觀念一脈相承,這既是社會思潮熏染的結(jié)果,也是其心性所向。雖然后半生四十年生活在清代,然其交往的士人也多為明代遺臣,故其文學思想承明末文藝思潮余脈也是必然。另一方面,在清初,經(jīng)歷了社會巨變的士人如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錢謙益等反思歷史興廢時,將明王朝的滅亡歸結(jié)為明末空疏不學的時風:“嘉靖以前,士習淳厚。房稿坊刻,絕無僅有?!f歷之末,武林聞子將始建立壇站之幟,然用以招朋徒,廣聲氣而己,未及乎牟利。啟、禎之間,風氣益變,盟壇社壇,奔走號跳,苞宜竿犢,與行卷交馳除目邸報,與文評雜出。妖言橫議,遂與國運相終結(jié)?!保?0]進而倡導經(jīng)世致用之學。清代初年,整個社會學術(shù)風氣為之一變,王了望在這場學風巨變中既有堅持又有反思,摒棄了明末文風的流弊而選擇了以風雅精神表達性靈的文學觀念,其詩“風騷溫雅,氣味在漢魏六朝之間”[1]641的韻味,正緣于此。從王了望的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看出,自明代“公安派”到清乾嘉年間以袁枚為代表的“性靈派”,文學表達性靈的潛流從未間斷,只不過時顯時隱而已。

作者:焦福維 王 峰 單位:隴南師范高等??茖W校 蘭州交通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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